那年房屋整修,我家发现一个封闭空间,就此有了一个暗室。
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是在南市老城厢度过的,那是一个人口稠密、居室陈旧逼仄、街路蜿蜒错综、有着许多或深或浅巷弄、或明或暗过道的环境。我家在老城厢腹地果育堂街的一幢石库门房里,那里有坚固大条石做框架的对开式黑漆大门,内有前后两个天井,中间悬筑于前楼地板下的二层阁,把下面的客堂间逼迫得低矮阴沉,整体两层楼格局的石库门房,还有一个屋脊尖耸的三层阁,天光透过老虎天窗把小小的三层阁照得分外明亮。这幢历经岁月风雨的老旧石库门里竟然住着13户人家!
我家住底楼前面大天井西侧的前厢房,一家人吃喝拉撒都在这20平方米的一居室内。相比较其他住处,有着六扇高逼二楼宽大排窗的我们家,是当年邻居眼里的敞亮大房间。其实这样的“大房间”住着五口之家也是挤迫的。家里的一只棕绷大床、一副铺板小床连着摆成L形,外侧床边铺有避免弄脏床单的长布条床沿,替代椅凳可供坐床;临窗摆放的八仙桌相邻铺板床,我喜欢不搬动桌子底下方凳坐在床沿上吃饭。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终于迎来政府为我们这一带公房的大修工程。弄堂里搭建了高高的毛竹脚手架,每家每户的房屋破损情况得到了全面的检查和修筑。有一天,房屋维修工人发现我家厢房贴靠隔壁“育德里”房子的一侧墙壁检查声测异常,敲开异常处墙壁,发现里面竟隐藏了一个四面壁墙约一平方米见方的封闭空间!这肯定是以前建造两幢相连建筑物时被设计放弃的空间。于是,父母要求把那处墙壁彻底敲开扩出,修固、粉刷好里面其他三面壁墙。请求得到了维修方批准。哈哈,从此我家厢房有了一个隐秘的暗室。
这个暗室,以我家自搭阁楼的地板高度分为上下两个部分。阁楼上部暗室,用木板钉为板壁,做成一个高大宽深的嵌入式墙柜,墙柜上半截装有活动关启的木板门——这是妈妈的天地,里面堆放有棉被衣物、草席、什物和只有妈妈知道的重要物品。阁楼下部暗室,用大幅深色旧布缝制成厚实的布门帘,里面是马桶间兼更衣室,暗室一侧壁墙处用木板钉制有几层搁架,这里也是瓶瓶罐罐食品的储存处——这是我家真正的暗室。
妻子没有过这样的生活体验。我外出内急时,她忌讳把装有食品的袋子拎入公共卫生间,哪怕是极其亮堂干净的地铁站里。妻子哪想得到我对当年老城厢家里马桶间的暗室一直怀有香甜情愫——那时妈妈经常把黑洋酥、醉鸡醉肉、海苔炒花生米、海蜒、冰糖和麻油之类的好东西储放其间。不住老城厢,怎懂吾辈情。
记得妈妈当年一个好姐妹,住在我家附近的一排简陋二层木板房楼上,通过窄小的木楼梯进入她家,室内空间特别逼仄:一张大床里侧放着一些衣物,一个五斗橱上堆着大小不一的各种瓶罐和盒子,一摞木箱堆叠在屋隅,吃饭的方桌和木凳抛在屋中央,没有多余的地方了,马桶平时不用时只得放置在饭桌底下。这样的居住条件是何等困难和尴尬啊!
俱往矣。看现今都市轩甍连绵蜂拥,思今日市民居住条件翻天覆地改善,家有小小暗室,何足挂齿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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